|
发表于 2016-10-31 13:08:00
|
显示全部楼层
搞建筑的人最头疼两种甲方,一种是学校,一种是医院。这话一开始我是听一个材料商说的,当时我向他定了一批货,他问我往哪里用,我说学校。他听说后非要我给他涨价,问起原因,他说不愿意和学校打交道,宁可在家带着不挣钱,也不和学校医院打交道。我当时不以为然,后来有了经历才知道他所言非虚。为什么呢?因为我们中国有一个传统,叫做“学而优则仕”,这两个地方的领导大多是因为学术做的好,所以提拔做了校长院长,半路出家搞政治搞管理,偏偏又自以为能,什么事都想管。一届一届的领导都是如此,累积下来这些单位就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气质。
学校、医院这些地方领导都看重专业人才,看不起行政人员和后勤人员,认为他们干的事情是太监干的。慢慢的,这些行政后勤人员便真的养成了太监性格,这些人里就包括搞基建的人。这些人有什么事情不敢自己做主,又不敢轻易向上面汇报请示,让施工单位十分为难。有一次在一个大学搞施工,甲方要求窗户的价格和品种要由他们确定。到需要确定的时候,甲方代表说需要请示校领导,开会决定。结果等了半年也没有确定,我们只好自己定了。事后甲方一顿埋怨,说我们不该自作主张。还有一次做院面硬化,我问甲方一个科长,这里的坡度该怎么找,他很生气的说:“这些事你要自己想着做,不能问我。如果将来领导觉得这个方案不好,你得背着。如果我给你交待了,责任就要我来担。”
有些企业的甲方非常历害。我在西部一个工业区施工时,建过好几个工厂。建工厂会有很多家施工单位和安装单位,这些单位有很多的交叉施工,施工中经常发生矛盾,而甲方领导却能一一摆平。甲方主管并不需要懂多少技术,但一定要有全局观念,知道什轻什么重,始终能够把握工程的方向。这样的甲方很难遇到,这和甲方的管理体制有关系。
我刚到那个工业区的时候,是建一个硅锰厂,一期建设已经完成了,并开始了生产,我们建的是二期的厂房。那时候的硅锰行情非常好,所以在一期投产一年后,开始二期的建设。二期的厂房和一期的厂房完全一样,所不同的是,两个厂房是对称的。刚开始施工的时候没有新图纸,给我们发的是一期的施工图,甲方告诉我,这图要镜像的看。一直到了二层才有了新的图纸。甲方主管就是厂长,他很少过问施工的事,只是偶尔催一下进度,具体的施工由生产科长负责,另外还有两名工程师。
这位生产科长姓王,是厂子里主管生产的。建设一期的时候,他和自己的两位老乡一同应聘到了集团公司,主管一期的设备安装。王科长其貌不扬,喜欢抽烟。厂子里有一栋二层的办公楼,王科长的办公室在一层。每次去找他时一进办公楼,顺着烟味儿准能找到他。王科长是搞设备出身,土建工程只在一期工程时跟着看了一次。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他是外行,没想到是他帮了我们大忙。
工业厂房施工时预留洞多,预埋件也多。多到什么程度呢?有一次我们招聘了一个技术员,他毕业六年,干过好几个民用建筑。来了以后,我给了他一份图纸让他先看看,没想到他看了半天以后就走了。我问介绍他来的人是什么原因,介绍人说他看不懂图纸,越看越头晕。这样的图纸还要镜像着看,在施工时自然要小心小心再小心。尽管如此,还是出现了很多错误,经常会把预埋件放错位置,而王科长总能够及时发现并提醒我们。
王科长脑筋非常灵活,记忆力也惊人。我们如果遇到图纸上有问题的时候,去找他时,他往往能想起来一期时是怎么做的。他的两个老乡,另外的两个工程师同样也很负责人,他们好像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,都来自甘肃。二期厂房投产后,王科长辞职了,到了南方的一个厂子,据说工资很高。后来另外两名工程师也辞职跟着他走了。
我遇到过的甲方,最官僚是我前面说过的那个大学的甲方,自以为是又狗屁不通。在他的熏陶下,连监理也成了一个德性。两个监理都姓李,大李三十多岁,小李二十多岁。大李喜欢喝酒,每天下午他准是醉着的。他不懂技术,每天做的事就是猜甲方想什么。小李懂一点技术,因此很自傲。他经常踮起脚拍着我的肩膀,用小沈阳发嗲时的那种声音说:“你们可得多学习啊!我们大李工可是内行!”
今天感冒了,非常难受。打开电脑浏览了一下新闻,有一则报道说多地房价开始上涨,老百姓又开始抱着被子排队买房了。这条新闻让我非常兴奋:建筑业的好日子又要回来了!我赶紧打电话给父母打电话,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,因为他们这些天很为我的生计担忧。接电话的是我姥爷,说我父母都出去了,问我有什么事。我姥爷八十三了,脑子时好时坏,想不了高深的问题。我告诉他,新闻讲,房地产又要火了。姥爷想都没想就对我说:“听说你感冒了,赶紧去医院看看吧,别把脑子烧坏了。”我瞬间崩溃。这些年,食品问题让中国人民都成了化学家,广场舞让全国人民都成了舞蹈家,南海问题让全国人民都成了军事家,新闻则让全国人民都成了思考家。
话又扯得远了,最近不知怎么回事,很八卦。我们还是收回来,继续说甲方的事。几年前我应聘到一家开发公司做总工,满以为这回也可以高大上一次,也做一回甲方。没成想老板临时起意,决定自己施工。他找了一家建筑公司挂靠,招聘了一些施工管理人员,由自己的弟弟牵头,组建了一个施工项目部。老板认为这样做可以省出一部分施工费用,自己把施工的利润也挣了。
我这个甲方当得自然是很无聊,没油水不说,还不清闲,每天还得操心施工上的事情。最苦恼的是老板,满以为可以一网打尽大赚特赚,却忘记了生意场上的一条基本原则——利益分享。其实不光是生意场,在很多情况下,利益都应该是分享的。因为别人在我你分享利益的同时,也在为你分担风险。我老板在利益面前昏了头,直接把自己放在了冲锋的前线,没有缓冲带,也没有隔离带,很快就陷入了泥泞之中。
搞开发和搞施工是两个概念。两方面都有自己多年积累的资源在里边。临时组建的草台班子本来就容易出问题,如果再遇到资金困难,问题就会更大。同时搞开发和施工,需要有超强的实力才行。我老板错误的估计了市场和自己的实力,使有限的资源无法集中使用,到处下毛毛雨,到处闹旱灾。无奈之下,只好借高利贷,最后因为非法集资被请到看守所喝茶了。
无论是事业单位还是厂矿企业,搞基建的人被提拔的机率很小。为什么呢?这得从施工单位说起。在计划经济末期出现了一些能人,被人们称作“黑包工头”,这些人大多不是根正苗红的主。后来这些人的队伍越来越庞大,最终主导了建筑业,社会开始认可他们,但是那个黑包工头的“黑”字始终是人们心中的一个阴影。搞基建的人常和包工头打交道,人们往往会有很多联想,觉得这些人不干净。所以奉劝想要走仕途的年轻人,最好不要搞基建。基建科这个机构不容易出好干部,更不容易出大干部。
我曾经在新浪博客写过一个段子:干工程好比走江湖,难啊:建设局是武林盟主,质监站、安监站是绝代双骄。税务局、电管局、水务局、劳动局是四大名捕,消防队、人防办、环保局、环卫局、林业局、卫生局、派出所、土地局是天龙八部。甲方代表是无忧公子,设计院是天机老人。老板是快刀无敌傅红雪,监理是醉拳宗师苏乞儿。项目经理是太极张三丰,项目总工是武林百晓生。安全员是东厂总管,质检员是西厂督公。技术员是忍者神龟,包工头是吸血蝙蝠。焊工是火云邪神,电工是明教护法。架子工是燕子李三,水暖工是穿山鼠徐庆。工地上尽管卧虎藏龙,架不住工地外十面埋伏。还配了一张图片。
这个段子里有一个很重要的角色没有提,就是预算员。我曾经的一位领导说过:“干得好不如算得好”。这话很伤一线人员的心,却非常有道理。干是外功,算是内功,两者结合才能出现好的效益。现场的技术员、施工员最好要懂一点预算,项目经里则必须要懂预算。不需要精通,但是要有预算的思维。同样,一个好的预算员也要懂施工,决不能闭门造车。
工程的预决算工作实际上贯穿于项目实施的整个过程。从签订施工合同到图纸会审、现场鉴证等等一切行为,无不在为决算的准备。所以说,在干工程的时候,一定要有预算的思维。我的一个同学曾经在某公司基建处当总工,一次图纸会审时,他提出要将几栋楼房的散水都提高十公分,以增加楼房周边的排水坡度。对这个提议,设计与施工单位都没有异议。等做决算时,施工单位傻眼了,就因为散水提高了十公分,建筑物的檐口高度小了十分公,工程由原来的二类工程变成了三类,取费标准降低了。工程造价也相应降低了。施工单位吃了哑巴亏。
啰啰嗦嗦的写了这么多,朋友们可能有些烦了。想说的话很多,却理不出什么头绪,我是想起点什么就写点什么,很凌乱。写这篇帖子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揭露什么行业黑幕,只是为了让大家了解:有这样一些人,在这样一个年代里,这样工作和生活着。帖子里的一些人和事,我自己也有些模糊了,既觉得是自己真实的生命过往,又觉得非常虚幻,仿佛就是一场梦。故事总有结束的时候,梦却要继续做下去。这片帖子也献给和我做着同样梦境的人,愿朋友们“有花有酒春常在,无风无雨月自明”。
本来想结束这片帖子,不再写下去了。昨天一位前辈给我打电话,问我为什么没有写他?他对我说:“你的帖子写的还行,可还有那么多的事为什么没有写呢?例如我。”我的这位前辈是位天津知青,十七岁时到内蒙凉城的农村下乡,后来被安排在华建当瓦工,娶妻生子,留在了内蒙。这位前辈勤奋好学,从瓦工做起,当过工长、施工队长、项目经理、分公司副经理,正准备再往上升的时候,华建解散了。他曾经到过俄罗斯和蒙古国施工,后来又通过亲戚拉引到美国洗了两年盘子。他曾经很感慨的对我说:“我是命带驿马,漂泊一生。”的确,他的经历完全可以写一本书,在我的帖子里占据一些位置绝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。
我的这位前辈经历有些复杂,为人却很单纯,属于心直口快的那种人。每每向别人介绍自己时,有一句很招牌的话:“我姓司,司机的司------”我们都管他叫司头,一来是因为年纪大,二来是因为职务比我们高。司头的爱人是蒙古族,也是华建的职工。因为是少数民族的缘故,他们没有受计划生育的影响,生了三个孩子。老大是个男孩,夫妻俩合计再生一个,能生个姑娘最好,如果生个儿子两孩子也有个伴儿。结果他老婆肚子争气,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。这三个儿子同时到了上大学娶媳妇的年龄,让司头非常吃力。
司头曾经说起到美国打工坐飞机的情景,有人开玩笑问他怕不怕飞机掉下来,他说掉下来就好了,美国的空难赔偿非常高,我的赔偿金给三个儿子每人分一份,足够他们买房娶媳妇了。他在建筑业干了大半辈子,家里并没有积蓄,去美国才挣了一点钱,回来后买了一套二手房,准备给大儿子用,之前他们一家人住在老华建的旧家属楼里。他刚到美国的时候跟着大舅哥给人们修房子,锄草、砍树,后来到一家华人餐厅洗盘子,再后来做了厨师,专门做蛋炒饭。有人问起在美国苦不苦,他说比搞建筑轻松多了,要不是签证到期,自己又想家,还真不想回来了。
我们两个一起干过两个工程,他当项目经理,我做项目总工。那是他从美国回来以后的事了。我们一起给一个私人老板干活儿,老板自己没有公司,挂别人公司的户。那是一家典型的家族企业,弟弟跑材料,外甥管财务,这让项目经理干活时有许多掣肘的地方。司头一度为此很烦恼,后来渐渐的也就习惯了,有时还反过来安慰我:这样的事情到哪儿没有呢?索性在建筑工地上苦恼多,乐子也多。
我和司头一起施工的那两年,乐子确实很多。因为前面有司头顶着,我的工作很轻松,司头在施工管理和施工技术上都是内行,出不了大问题。我们在一起时曾经干过一个中级人民法院的办公大楼。给法院施工时有一件事很惬意,就是不怕派出所干扰。一次派出所来工地办暂住证,要强行带几个工人走,恰巧法院以为即将退休的老书记在。这位书记把派出所的几个小伙子骂了个狗血淋头,末了还给市公安局打电话,要求不要干扰法院的施工。
法院上班的人并不都是法官,做法官需要有专业的法律知识。而法院里有很大一部分人是不懂法的,他们由部队转业而来。据说部队有一个规定,到一定年龄后如果升不到正团级就必须转业。转业到法院的人大部分是有军衔的人,最高是副团级,也有营级、连级的,因而在法院的科室里经常会出现科级科员这样的现象。所谓的科级科员,就是级别待遇是科长级的,而职务是科员。科级代表曾经的荣誉,科员代表现在的地位。法院的建设量不大,没有专门的基建科,就派了几个专业军人但甲方代表。
李主任就是从部队副团长转业到法院的,做法院的办公室主任,因此法院有一些人管他叫李团。李主任大高个,喜欢喝酒。图纸会审的时候,甲方请我们施工单位和设计院一起吃饭,李主任挨个劝酒,到设计院一个小姑娘时,小姑娘说:“我不能喝了,我想回宾馆睡一会儿。”不料李主任语出惊人:“没事,喝完了我和你一起睡!”我不知道他是酒后口误,还是故意说的。后来听人说,李团在部队呆了几十年,部队里最缺的就是女人,所以李团一见到女人就会激动。我觉得这是真性情,和我们建筑工人有一拼。
我们工地的材料员是老板的表弟,很能忽悠。每到一个新地方施工,用不了几天他就会熟悉周围的环境。什么地方能够买到什么样的材料,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饭店,他都能知道。有一次他领着我们到一个路边店吃饭,说是特色菜。那个饭店很普通,饭菜并没有什么特色。我问材料员来这里到底要吃什么,他指了指服务员,然后冲我使里个眼色。我这才恍然大悟,原来这里的特色菜就是服务员。材料员对我说,这里有两个女服务员,为客人提供特殊服务,每次五十元,问我要不要试试。我没敢,以后也再没去过那里。后来和司头说起这事,司头说:“那事儿不能做,练个把子还可以。”我们那里管交男女朋友叫做“练把子”。
|
|